ECHO(2)
冯薪朵自从决定结婚以后,事情也多了起来,每天不是忙着核对名单,就是给策划师打电话重做方案。
每个女人都果然有一个穿上婚纱的少女梦。
目睹了全过程的李艺彤在心里暗自吐槽,不过她应该和这种事情无缘了。
她唯一想为之披上婚纱的人已经不在,她的婚纱又给谁看呢?
日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转眼只差一天就是两个人的婚礼了。
新婚前夕照礼来讲双方是不能见面的,于是陆婷不情不愿地去了酒店。
李艺彤也因此有了和冯薪朵同宿一床的“特别优待”。
房间里的灯光“啪”的一声熄灭。
李艺彤却了然,冯薪朵绝对没有心思睡觉。
果不其然,躺下还没有半刻钟,冯薪朵闷闷的声音就从被子那边传过来:“发卡,我还是有点紧张。”
李艺彤躺平身子,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好紧张的啊,老妻老妻了都,不就是个形式嘛。”
冯薪朵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从前我只需要做我自己,我是自由的。过了明天我就要成为那个陪她走完这一生的人。我总怕我活的不够长,把她一个人先丢下。她那么一个重感情的人,怎么能接受。”
黑暗里,冯薪朵的话带着一些彷徨。
李艺彤听着听着,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冯薪朵的头:“哎呀,你就好好享受当下不行吗?你怎么知道你活的不够长呢?你们还没有把对方看厌,还没有去吃遍中国的海底捞,想那些干什么。不要用未来去否定现在,因为你不知道未来会有谁,又会是什么样的。人之所有以长生不老的执念,大多是有所求而不可得;你对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冯薪朵犹豫了一下,才重新开口:“我觉得我现在有猫有房,有车有妻,挺知足的。”
成,叨叨半天,原来这是人生赢家的自我释放。
“哦!我睡了!再见吧。”
“发卡,你对婷婷……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李艺彤一愣,已经有多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黄婷婷”这两个字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却只能说出三个字。
“朋友吧。”
“李发卡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谎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我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很久很久以前,她是我觉得可爱的女孩子,后来是可以安心依靠的人,再到后来……应该就是陌生的点头之交了吧。”
“你啊你,说起我来一套一套的,结果到了自己身上反而这么不清不楚。”
“不是不清不楚……好吧,确实是这样的。开始只是把她当好朋友,然而后来投入的太多,我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可能是我自己太陷在这场梦里,所以当梦醒的时候,才会那么难过,那么不舍。”
“你们两个……唉。李艺彤你要好好听清楚,有些话我只说一遍。错过的未必不能追回;风筝虽然失了线,牵着风筝的人却一直留在原地。你自以为是单相思的过往,其实有可能是两情相悦。我说的你记清楚了吗?”
李艺彤却转了过去,侧躺在床上。诚然冯薪朵的话若有所指,但是她……算了。
好好睡觉吧,明天将是忙碌的一天。
“朵哥,我睡了。晚安。”
“猪脑子。”
“晚安。”
临到开始的时候,李艺彤才被告知她是冯薪朵的伴娘。
这什么鬼啊!我特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喂!哪里有这样坑亲弟弟的!冯薪朵你是什么蛇皮怪?!
面对着镜子里穿着白色伴娘裙的自己,李艺彤有些恍惚。
镜中的自己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在很久以前是自己都不愿意看的样子。那时的她想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希望自己在每一刻看上去都是一个耀眼的人。希望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可是现在啊,已经没有可以让自己重视到这种地步的人了。
回忆被婚礼的音乐打断,李艺彤扯了扯裙摆,到婚礼后台牵着冯薪朵走向她的新娘。
洁白的纱裙,满座亲朋带着祝福的微笑,那些熙攘的声响仿佛在一瞬间都消失不见。
足够盛大。
陆婷终于实现了她的诺言,在上海的某一个清晨,把她的新娘接回了家。
从今以后,她是冯夫人,她是陆太太。
一旁静静站着的李艺彤明明在笑,眼角却红的不得了。
卡黄马鹿四鞠粤糖。
谁没动过心呢?
动了心又有什么了不起。
黄婷婷你看,原来我们也不过是这样。
不过是这样。
陆婷冯薪朵你们两个人,真的好幸运。
冯薪朵的婚礼过后,李艺彤早早订好了机票准备回云南。
“你不去参加阿黄的婚礼了?”
想了很久,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她的婷婷桑,为别人穿上婚纱。
“我挺忙的,你帮我把份子钱带给她吧。”
李艺彤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冯薪朵。
“我不,你自己去。”
冯薪朵撇撇嘴,双手环抱放在胸前。
“唉……我真的不去,你别这样,我慌。”
“行吧行吧,你快点走!死小孩。”
“得嘞,”李艺彤笑着应下冯薪朵,转身提着箱子走进了电梯。“祝你和大哥百年好合,好好百合!”
明亮的声音消失在逐渐合起来的电梯门里。
“阿黄,我劝不住。发卡去机场了,今天下午的票。你快去追。”
“……好,谢谢。”
“唉……还谢什么谢啊,两个死鬼。”
说完冯薪朵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陆婷的口头禅了。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像那个人吧。
冯薪朵笑笑,转身走进房间。
“死鬼,起床啦!”
没关系,虽然她不知道未来她们会在哪里,但是只要她在她身边,就好了。
她已经回家了。
浦东机场。飞机从头顶掠过,留下微弱的气流。
李艺彤刚刚下了出租车,抬手看表,距起飞还有一点时间。她松了口气,往里面走去。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种焦虑感是从何而来,只是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念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
明明是一座承载着很多回忆的城市,却避之不及。明明是喜欢了很久的人,却不愿提及。
她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车流来往,黄婷婷在大老远就看见了提着箱子往里走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想保持冷静。然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周围的肉有一点发白。
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以为自己在历经风雨后已经足够镇定、足够强大,没想到只要提到和李艺彤有关的东西,她还是不堪一击。
说不在意也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否认了她对李艺彤的感情,也就间接否认了那三年。
那三年,不是假的。
不是单恋。
“李发卡。”
意料之外的声音传来,李艺彤回头,见到了黄婷婷。
今天是她的婚礼,她不应该在这里。
李艺彤就是这么小心眼,特意挑了一个最适合离别的日子。
结婚这种大喜日子,她还是别掺和了。
“你为什么不来?”
黄婷婷黑色的眸中,写满了名为复杂的情绪。她不明白,如果李艺彤放下了,就应该会大方赴宴。但如果没放下,那她那一天见到自己,就绝对不应该是那种不咸不淡的反应。
所以,耿耿于怀的,不止她一个。
“……呃……我家里煤气泄漏了……”
泄漏个鬼啊喂!
话一出,李艺彤就想给自己来一个巴掌。
黄婷婷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是很久以前盐李艺彤时经常有的幅度。
“傻叽。”
李艺彤以为自己幻听了。刚想开口说些烂话搪塞过去,却发现嗓子已经哽咽。
你看,过了这么久,她还是那个婷婷桑能轻易弄哭的李发卡。
“假的。”
“我的婚礼,是假的。”
黄婷婷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点绯红。似乎是接下来的话让她难以启齿。
“李发卡我经常在想,有没有一个人,让我想要拼尽全力也想要接近?有没有一个人,是我睡前想道晚安的对象,醒来相见的第一眼。队里的人都说我很盐,其实我这个人,很没有安全感。所谓的盐,只是怕投入感情太多而受到伤害,不得不树立的形象。我有很多不好,没能珍惜你对我的真心。你走了以后,看到大眼仔我就会很难过。并不是因为少了一个普通同事,而是失去了一个可以无时无刻给我肩膀的人。我很自私的,你不能一下子对我好一下子又离开我,所以我在那个时候也很不成熟,没能好好回应你的喜欢,我很抱歉。”
“你说你变了什么不能说,其实我也在改变。谁不会改变呢。我们都长大了,所以,我成了一个追光者。”
“你就是我的光。”
“李艺彤,我还是你的梦想吗?”
“只要你不给出百分百的否定,我就可以让剩下的未否定变成肯定。”
李艺彤想开口,被黄婷婷用手指抚住嘴唇。
那么冰凉,她却觉得那么温暖,像带着云南最明亮的阳光。
“你不用给我答案,我跟你走。”
李艺彤像个傻子一样破涕为笑,还打了个鼻涕泡。反应过来的她顿时红了脸。
黄婷婷迅速收回手,嫌弃地扔过去一张卫生纸。
果然还是一个死直男,说出刚才那些真的是为难她了。
黄婷婷转过脸不去看手忙脚乱的李艺彤,片刻过后又忍不住回头。
那个小孩子一样的人,到底还是小孩子。
李艺彤是个混蛋,她知道。
但她就是喜欢这个混蛋。
没办法。她的一生,都栽这个人身上了。
待李艺彤收拾干净,发现黄婷婷已经坐在了她的行李箱上。
“你牵我,咱俩回去吧。”
很难想象,这个看直播都觉得尴尬的人,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婷婷桑,我们回家了。”
“好。”
后来的李艺彤想,或许她可以用尽全力奔向未来,可如果未来没有黄婷婷呢?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喜欢是漫漫长路上虚无的、漫无目的的漂流,不知上下,不知目的,没有前路,没有退路。她站立在黑色的界线边缘,向下是地狱,向上是天堂。然而从坠落到触地,时间太久,等不及,来不及。从起飞到迈进星河,太遥远太漫长,看不清。从过去往现在的缝隙里窥探,什么也没有。从宇宙起源的一瞬间到现在。是她和黄婷婷。
说放弃,不甘。说执着,不必。
还好黄婷婷从当下这一刻跳脱出来,真切的抱住了她。
其实她和冯薪朵不一样。她觉得生命太长了,长到她每时每刻都想放弃;然而在漫长岁月里遇见黄婷婷,使她有勇气甘受接下来冗长的人生对白、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时光的亲吻。
直到宇宙尽头,没有了李艺彤,没有了黄婷婷。没有花朵,没有河流,也没有她们一起看过的风景。
直到宇宙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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