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琮

漩涡【1】

口婴:

1


我从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李艺彤。


长途跋涉转到新的工作单位。因为听说路程遥远,很可能傍晚才到达,我早在出发前就穿好了正式的警服。


站在骄阳下等那边派来接我的车。带着不怎么透气的警帽被闷出了一头的汗。在摘下帽子透透气但会被晒黄皮肤和拿帽子紧箍在头上做次汗蒸但能遮挡些强烈紫外线之间,激烈的纠结着。


然后我就想到了那张和同事们站在一起却因为肤色而完全不像是一个画风的合影。


何晓玉笑话说我是黄黑黄黑的,其他人都红白红白的。


我气呼呼地撂下句,那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认真负责的在出外勤。


何晓玉很是无奈的摇头,笑容贼兮兮的,她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全是因为阿黄不会化妆才显得这么黄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久违地想起了李艺彤。


回忆里的点滴都泛了黄,突如其来地翻看开来有些猝不及防的仓促和迷糊,耳边还嗡嗡的响彻着混乱。当时学校搞活动,具体是什么活动我也记不清了,连李艺彤都快记不清了,我还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干嘛?


只知道后台忙作一团,李艺彤当时还是个小矮个子,皱着张小脸仿佛遗世独立一般站在角落,看她这幅紧张的样子我猜她手上紧攥着的小抄肯定也被手汗洇湿了。


我走过去听见筹备活动的学姐打发她班上的人自己化妆准备,因为人手不够,运转不过来。


然后就头一次看见有人能把妆化成那个鬼样。能把她班上辛辛苦苦排的情景喜剧演成隔壁午夜电影院最酷爱放映的国产幽默恐怖片。


她班上同学看着她笑作一团,光顾着笑了,也没人提出再帮她重新化个妆。


李艺彤哭丧着张脸,像个委屈的小土豆。一直都清楚这家伙的面部神经活跃的厉害,一个普通的挑眉噘嘴都能被她彰显出独属李艺彤的那种风情,但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边朝她走过去边预想着坐前排的那些秃顶大肚校领导会不会被李艺彤这张冲击力十足的妆容吓的花容失色心脏病突发。


这样可不行啊,我心里想。


然后就鬼使神差地走到她面前,憋着笑随手拿起瓶桌上放置的化妆品跟她说,我帮你化。


婷婷桑。她眼睛亮亮的叫我。


我看着她那张大花脸实在忍不住笑,笑的花枝乱颤,笑的天崩地裂。所有人都说我一大笑就崩,那时候还没有表情包这种概念,但我想我应该笑出了朵表情包,而且是崩到不能再崩的那种。


李艺彤表情似乎很严肃。用似乎这个词是因为我仰着头笑,根本看不清她。只是间隔着几个停顿用笑出眼泪的眯眯眼扫她几眼,再继续笑。


她说婷婷桑笑的真好看。


我说她虚伪。


然后拿沾水的纸巾把她亲手化的土气大浓妆给卸了,给她抹成了张真正意义的大花脸。


结束之后我们到隔壁午夜电影院去看电影好不好?我问她。


不知不觉又被同样不会化妆的我化成另一种风格大花脸的李艺彤半眯着眼睛,很是惬意的享受着我提供的服务。


好啊。她说。


2


回忆就到这儿戛然而止。


因为正主来了。


那边工作岗位在十分钟前就发信息跟我说快到了,结果我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白白晒了这么久的太阳也没见到哪辆车停在我面前。


老天爷总爱给你打脸。正埋怨着,就有车停我面前了。黑色的小轿车,有些破旧。我看着朝我那面的车窗被摇下来,驾驶员的脸一帧一帧地卡顿着展现在我面前。


先是头顶的发丝,再是一看就擦了很多粉的白皙额头和特意画过的眉毛,然后是眼睛。


我还没从记忆中抽身,再撞进那双和心里想念着所差不过分毫的眼睛,有一种时光错乱的错觉。像是偷偷想见不得人的事却被当事人从背后一棒子敲中后脑勺那样仓促心慌。心绪动荡的动静大到李艺彤整张脸露出来时我都还沉浸在自我欺骗着眼前的人肯定不是李艺彤之中。


“黄婷婷?”她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撑在驾驶座边上的座位上往有我的窗口蹭过来。


李艺彤的脸近了些,我才反应过来。嘴上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同时打消了这辆车是来接我的期待,心上泛上丝幽幽的苦涩和惆怅来。


“婷婷桑”恍若还在耳边回荡。


李艺彤又叫了一声“黄婷婷?”。


我朝前走了两步,走到车门前,把手撑在车顶上然后又被火辣太阳晒的可以煮鸡蛋的铁皮温度给吓的缩回去,全身都因为这手指的小插曲吓的抖了抖。微微弯下腰来把脸凑到窗前,看李艺彤那张像是老天爷特意给我开玩笑一般,和脑海中天差地别仿佛就是在残酷地做对比一样的脸,她妆容精致。


“李艺彤?”我不甘示弱地叫回去。


车里开了冷气,舒服极了。近距离接触凉气的脸和还待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身子像月球一样,水深火热,半面冰冷,半面炙热。


李艺彤对上我的眼睛后没有任何冷却时间的飞快眨了两下眼,一下就收回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退回去,放松着身体靠在椅背上侧目看我,语调淡淡:“上车。”


我被烫着现在还隐隐刺痛的手藏在车门下忍不住悄悄地往前伸了伸,停在车门把手前方。虽然不知道李艺彤想干嘛,但人本能的需求让我有那么一点点心动,就是什么都不管了,先和她上车爽了再说。


但我是一个有主见并且信念坚定的人,我朝她扯出个腼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有些惊讶我们现在面对彼此的平静。我对她说:“我还得等工作单位的车。”


心里把那不靠谱的新工作单位骂了个遍。


李艺彤也不好意思的笑,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的样子,声音和说话方式倒还是和记忆中如出一辙:“额…我就是来接你的那个小协警。”


我憋了一肚子的脏话,现在不想对李艺彤说,也不想对那不靠谱的新工作单位说。被吓的外焦里嫩的我,只想叉着腰指着天臭骂老天爷一顿。


我想此刻被热的脸通红,脑门上刘海沾着汗只顺成几根,站在马路中央穿着一身正经笔直的警服,还带着不透气警帽却无所事事只是在等车而且还等的很狼狈的我,在曾经非常崇拜自己却早就失联多年的学妹眼中,就是个傻逼。


李艺彤说:“你为什么不打伞啊?”


我好像听见她的话外音。


黄婷婷,你好傻哦。


3


我坐在李艺彤开着的小轿车里,虽然很想坐到后排去,但想了想又觉得不能在她面前怯场,便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车里有股积攒许久的陈年老烟味,因为装烟头的地方没关上。我想应该是李艺彤抽的,而且看样子抽的频率挺快,这几分钟空隔的时间都不想放过,不把这充满罪恶的小门关上。


我取下帽子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刘海,随便再朝那个打开着的烟门往里推,想把它关上。因为我不太喜欢烟味。


其实李艺彤也是。我是说过去。


结果推了两次都没推进去,还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导致烟灰飘出来了些,那些小分子在空气中运动的频率更快了,我皱了皱鼻头,有些想打喷嚏。


李艺彤说:“这个是坏的,被那些老烟鬼整坏了,关不掉。”


车载音乐播放的不知道是哪年头的歌了,李艺彤之前喜欢48系,她当年多次安利我无果。结果我却在后来没有李艺彤的日子里鬼使神差的去了解了,这歌也听过,放在此刻特别应景。


——“我只想甩掉这种关系,不耐烦就走掉,拒绝对你讨好,关不掉,对你的愤怒在燃烧,关不掉,叛逆的焦躁…… ”


哦,我好像误会她了。


李艺彤伸手调了调空调,是把空调调高了些。然后又将我这边的窗打开条缝。过往余风争先恐后地往这条缝里挤,夹杂着灰尘泥土呼啸,但空气确实清新了很多。


李艺彤说:“不好意思,他们出任务把好车都开走了,局里就剩这辆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有很多话想问她,也有点想什么都不计较和她若无其事的叙叙旧,想问问她过的好不好,还有好多好多。


可是全部都说不出口。


在略沉闷的车厢里,车载音乐换成了耳熟但不知道名字的纯音乐,驾驶在跌宕不平的山路上。我盯着起伏上下的前路和扬起的灰尘,被车晃荡着和纯音乐良好的催眠效果搞的有些困。


像是摇篮里听睡前曲的小宝宝。


如果李艺彤再哄我几句就更像了。


我期盼李艺彤能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像过去那样在我面前一张嘴永远停不下来,可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说想和我看雪看星星看月亮。


还是偏过昏沉的脑袋把脸对着她,模糊的视线最后停在那人因为瘦而有了棱角的侧脸,然后慢慢合上眼。


她好像长大了。


李艺彤哄我了。在我意识逐渐涣散沉进梦乡的前两秒。她说好好睡吧,辛苦了。


哦。


我想我应该是心满意足并且了无牵挂的当上了那个被天时地利人和哄睡着的小宝宝。


李艺彤把音乐声调低了。


4


或许是因为太过难得,不仅久违地想起李艺彤,还久违地见到了她,于是我也顺理成章久违地梦见了她。


我知道我是在做梦,然后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梦里有李艺彤这个设定。


好像和过去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的,没什么新意,全是亘古不变的平常日子,琐碎而平淡。一点都没有因为做梦而有了现实中不敢拥有的勇气而紧张刺激。


我和李艺彤在看电影,就是在隔壁那家午夜电影院,播放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要知道,梦都是有漏洞的。但应该还挺好看,我感觉自己心情有些愉悦放松。


李艺彤在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很认真很沉默,我偏头看了她好几眼,在黑暗里那双眼睛还闪着光,显眼的不得了。


遇到恐怖的地方她就会猛地往椅子里缩,然后在下面找我的手,紧紧抓住,夏天的手汗腻腻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安慰谁,她念叨着,一声又一声,语速要比平常还快。


别怕别怕。


我想梦和现实的区别大概就是这里了。


我回握住她的手。跟她说,你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因为太肉麻了,我肯定是不会说的。


梦是有bug的,否则我怎么会在黑暗中看清李艺彤在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笑的特别好看。还有,我好像有些心动了。因为笑的特别好看。


亘古不变的日子,在梦里,我好像又和李艺彤走过了那么多年。和现实不一样的是,我抓住了李艺彤的手,没有那么多年的分离。


她后来开了一家咖喱店,偶尔卖卖小裙子。我也没当警察,真的成了一名歌手,李艺彤每次都来捧场,说要当头号黄吹。


我被李艺彤叫醒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看了眼窗外,天暗下来了。


真是好长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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